一折春暄

原著中的设定,伏笔和其他有意思的话。

•肖紫衿听闻李莲花已走,并不怎么惊讶,倒是展开那万字“画皮”时,显是一怔,而后淡淡的道:“角丽谯所练的内功心法,叫做‘画皮’,她能生得颠倒众生,也多是因为她修炼这等恶毒媚功,定力稍差之人往往难以抵挡她的诱惑。‘画皮妖功’练得功力越深,人长得越美,也越残忍好杀,会做出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出来。”方多病奇道:“李莲花怎么知道角丽谯练的是‘画皮’?”肖紫衿看了他一眼,不答,只深深吐了口气——那人是不受角丽谯媚功所惑的第一人,他不知道角丽谯练的‘画皮’,有谁知道?李相夷绝世武功……但他终是没有说出口来,这细细碎碎,万字“画皮”也带给他一种异样的感受,工整异常的万字之中,透着一股诡异的不祥之兆……

•明月西起,今夜空中星星寥落,只有那一轮明月分外清亮耀眼。李莲花一人独坐,给自己沏了一壶清茶,一壶一杯一人,静静的坐于吉祥纹莲花楼二楼窗下。有道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夜月下,终是一壶、一杯、一人。
几年前他也感到过凄凉寂寞,甚至有时候会刻意回避忆起一些往事。
只是,如今、不了。在他击剑写诗的年代,曾经吟过什么“人生花败百年,即兴诗中,无限错落成青眼。”如果人生真如一朵花开,他的花是开过、败了,或是正在开,倒是谁也说不清楚,只是识得李相夷的人多半都会很惋惜吧?
清风徐来,曾有的诗兴随风散去,茶烟飘散在夜里,窗外虽是乱坟白骨,却俱是不会非议生人是是非非的善客。李莲花悠悠的举杯,悠悠的喝茶,没有果品,木桌上空空如也,偶尔他以指甲轻弹桌缘,哼两句“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

•正在这明月清茶,独自哼曲享乐之际,李莲花突觉背后一阵凉风吹来,他回头一看,尚未看清背后的房门是如何开的,猛听地下一阵怪声大作,狂风骤起,一阵阵如鬼哭、如狼嚎、如惨叫、如哀鸣哭泣的怪声似是从莲花楼楼底涌起,顺着楼梯级级而上,响在每一个房门之后。他目不转睛看着那打开的门口,那门口有一团黑影……饶是他使尽目力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楼下的怪声越来越凄厉响亮,似是响在房中每一个可以藏匿的地方,他平生历过无数劫难受过无穷无尽的苦痛,见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种种怪事,怨毒过愤恨过,却很少害怕过什么……突然之间,在这乱葬岗之上,月明之时,他心头一阵狂跳,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身子微微在颤抖——怪声——是狂风吹过缝隙的声音,他心里很清楚,却无法控制极度恐惧——还有门口的黑影,那是什么?
他对着门口那团朦胧的影子盯了很久,待到怪声渐渐停息,他突然发觉那团东西没有影子……那是什么?鬼怪?这世上真的有鬼么……李莲花终于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那团东西突然消失了,等他将目光转向窗外,它又突然出现在窗外,和方才一模一样,只是无法辨认那是什么。它悬浮在空中……李莲花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无论他看向何处,那团东西一直都在,怪声已经停了,他心头那股极度恐惧近乎崩溃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四周原本静谧,此刻却静得十分可怖——这里是乱葬岗——他心里觉得可笑……他何尝怕过坟墓……他见过比坟墓可怖百倍的东西……但一念及乱葬岗,全身绷得更紧,身子颤抖之余,竟无法移动一下手指,或转身逃走。
不正常。
不该是这样的。
在夜风中被吹得彻骨冰凉之后,李莲花突然醒悟到——那团黑影并不是真的存在,它不在门口或者窗外,更不在其他什么地方,它只在他眼里——换句话说,那是他的一种幻觉。
恐惧的反应在一个时辰之后渐渐褪去,他展颜一笑,其实并不是什么怪声吓得他魂不守舍,而是……而不过是笛飞声那一掌的后患,终于开始发作……仰起头来,他喝了一口早已冷去的清茶,余悸未消,豪情突生,他一拍桌子,以杯底一句一和敲击木桌,长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突地一怔,李莲花叹了口气,停了下来,喃喃自语,“哎呀呀,想当年……雄姿英发……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啊……”他脸有歉然之色,似是对着茶杯甚是抱歉,“我把你给敲坏了,惭愧、惭愧。”
长夜漫之又漫,明月皎洁得妖异之极,映得吉祥纹莲花楼四壁熠熠生辉,条条雕纹流过脉脉月色,在鬼火荧荧的乱葬岗之上,遥遥可见朵朵莲华盛开楼身,似祥瑞云起,又似鬼气森森,是仙居鬼府,倒也难以辨认得很。

•接着第二道就上甜点,杏仁佛手、蜂蜜花生之类,众人多不爱吃甜食,很少动筷,只有李莲花吃得津津有味。

•施文绝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听说李相夷当年的四顾门正在重立,笛飞声也在小青峰出现过,说不定笛飞声看中了玉楼春的家业,想要他的钱重振金銮盟,所以杀死玉楼春,夺走他的金银珠宝。”他自家觉得很有道理,旁人也均觉得有理,李莲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李莲花叹了口气:“只因那日李相夷和展云飞联手大败联海帮,捉住了联海帮帮助蒋大肥,李相夷要将蒋大肥绑回台州,临时缺了条绳索,看中了展云飞的头巾……”方多病对这位李大侠真是仰慕佩服到了几点,猛一拍栏杆,大笑道:“展云飞自然不肯把头巾相送,于是他们便比武赌头巾,爽快爽快!可惜李相夷已经死了,我出道太迟,看不到斯人风采,真是可惜,可惜!”李莲花道:“那也没什么可惜的……”

•展云飞道:“这也绝无可能,新婚之夜,洞房之外都是奴仆女婢,除非是笛飞声之流施展‘横渡’身法,否则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看见。”

•展云飞也看着傅衡阳的背影,微微一笑:“年轻人,有冲劲总是好的。”他看了李莲花一眼.突地道:“你现在这样很好。”李莲花又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你也不错,只是若把头发扎起来,就会更好些。”展云飞不答,自地上提起魏清愁,背对着李莲花:“晚上要喝酒么?”方多病忙抢着道:“要!当然要!”展云飞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那今夜,流云阁设宴,不见不散。”那天晚上,展云飞在流云阁中喝得大醉,方多病不住逼问他李相夷究竟如何风神绝代,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李相夷武功很高,当年他不是对手,让方多病失望之极。而李莲花在喝到第十杯的时候已经醉倒,抱着酒坛躺到花坛底下睡觉去了,他的酒量本就差得很。

•“河……么……”李莲花想了半天,正色道,“我记得十几年前,在青竹山下抚眉河边,那个……李相夷和‘无梅子’东方青冢在这里打架……”他还没说完,方多病蓦地想起,大喜道,“是是是!!我怎么忘了?那东方青冢以精通奇门异术出名,尤其爱种花,李相夷和东方青冢为了一株梅花在这里比武。当年乔姑娘爱梅,四顾门为对付笛飞声路过青竹山,看到东方青冢梅苑中有一株异种梅树,美不胜收,李相夷便要东方青冢许赠四顾门一枝红梅,且花不得少于一十七朵。因为当时四顾门中上下有女子十七人。东方青冢不允,于是两人在梅苑比武,东方青冢大败,李相夷折得一枝梅远去,之后听说东方青冢败后大怒,一把火将自己梅苑烧了,就此不知所终。这事虽然算不上什么侠义大事,却是迷倒了许多江湖女子,听说不少人恨不能入四顾门为婢为奴,能得赠一朵红梅,死也甘愿,哈哈哈……”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日后你若有女儿,这等害人不浅的女婿万万要不得。我是说那个梅苑在抚眉河边上,既然河很近……”

•囫囵屋,为昔日金鸳盟第一机关师阿蛮萨所制,据说其中有一百九十九道机关,被关入其中的人从无一个生还,死状或有中毒、或刀砍、或火烧、或针刺、或腰斩、或油炸……应有尽有,只有人想象不到,没有囫囵屋做不到的杀人之法。但据说囫囵屋金碧辉煌,乃是一处镶有黄金珠宝的楼房,充满异域风情,绝非这么一处平淡无奇的庭院。并且囫囵屋一直放在金鸳盟总坛,在十一年前早已毁于李相夷与肖紫衿联手的一剑,自然不会突然重现在此。

•在这个时候,要他拔剑而起,和人动手拼上一命,他依然可以发挥八成功力,但李莲花要他躺下,他便躺下。
他在少年时便很敬这个人,十几年后,即使在这个人不再少年,但在展云飞眼里,他并没有变。
所以他听话。
以这个人的意旨为意旨是一种本能。

•此剑名为“尔雅”,方多病持它横行江湖久矣,后来嫌长剑俗了,去换了把玉笛。李莲花想方设法叫他吹一曲来听听,方多病却不肯。
这一次纪汉佛信函相邀,四顾门当年以剑闻名,现在的门主肖紫衿也以剑霸天下,他也就偷偷摸摸的又把“尔雅”带了出来。
“尔雅”此剑为方氏重金专门为方多病打造,剑型单薄轻巧,剑柄镶以明珠白玉,华丽非常,和方多病的气质十分相融。李莲花轻轻拔出“尔雅”,不发出丝毫声息,随即极轻极轻的在地上划了一剑。剑入寸许,毫不费力。展云飞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此剑之利不在任何传闻中的名剑之下,却籍籍无名。

•这是个莫约可以容得下五个人的洞穴,展云飞胸口有伤,一坐下就闭目养神,不再说话,方多病却开始怀念起他家英翠楼、雪玉舫、洪江一枝春茶楼等等酒楼里妙不可言的菜肴,忍不住自那只蜜汁松鸡说到芙蓉香雪汤再说到烧烤孔雀腿油炸小蜻蜓,李莲花本来很有耐心的听着,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很想说饿了,但实在又不饿了。”
“你肚子饿的时候连昆仑山上的蚯蚓都吃,这下还怕起蜻蜓来了?”方多病嗤之以鼻,“当老子不知道前年你去昆仑山迷路,那白茫茫的满山是雪,除了几只蚯蚓啥也没,你不吃得可欢了?”
李莲花正色道,“那叫做冬虫夏草……”

•方多病离开不久,李莲花伸指往展云飞胸前点去,展云飞双目一睁,一把抓住他的手,淡淡的道,“不需如此。”李莲花柔声道,“别逞强,年纪也是不轻了,你又还没娶老婆,自己该多照顾自己些。”

•李莲花打开那布包,方多病眼前骤然一亮,那是团极柔和雪白的东西,泛着极淡的珠光,似绸非绸,虽然被揉成了一团,却没有丝毫褶皱。他还没明白这是什么,展云飞已低呼出声,“嬴珠!”
嬴珠?方多病仿佛依稀听过这名字,“嬴珠?”展云飞过了片刻才道,“嬴珠甲。”
嬴珠……甲?方多病只觉自己的头嗡的一声被轰得七荤八素,“嬴嬴嬴嬴……嬴珠甲?”展云飞点了点头,“不错。”
嬴珠甲,那是百年前苏州名人绣进贡朝廷的贡品,据传此物以异种蛛丝织就,刀剑难伤,虽不及嬴握,穿在身上却是夏日清凉如水,冬日温暖如熙,有延年益寿之功。嬴珠甲进贡之后,被御赐当年镇边大将军萧政为护身内甲,传为一时佳话。回朝后萧政将此物珍藏府中,本欲静候圣上归天之时将嬴珠甲归还同葬,不料一日深夜,在大将军府森严戒备之下,此物在藏宝库中突然被盗,此案至今仍是悬案。又过数十年,此物在倚红楼珍宝宴上出现,位列天下宝物第八,结果珍宝宴被金鸾盟搅局,天下皆知嬴珠甲落到笛飞声手上,又随金鸾盟的破灭销声匿迹。

•方多病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正要破口大骂,那白色衣袖随之一飘,方多病骂到嘴边的话突然统统吞了下去。
这雪白衣袖飘起来的模样,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这种风波水月,如仙似幻的衣袂,依稀……似曾相识。

•展云飞双眉耸动,淡淡的看着李莲花,过了一会儿,他道,“下一次,等我死了再卸我的剑。”李莲花张口结舌,惶恐的看着他,展云飞目中的怒色已经过去,不知为何眼里有点淡淡的落寞,“有些人弃剑如遗,有些人终身不负,人的信念,总是有所不同。”李莲花被他说得有点呆,点了点头,“我错了。”

•李莲花温和的道,“他孤身苦守在此十几年,若是碌碌无为也就罢了,他偏偏是惊才绝艳……那是何等寂寞。”傅衡阳微微一懔,只听李莲花道,“你不该怀疑他。”此言入耳,他本觉自己该发怒,心头却是陡然苍凉。
琵公子的声音听来并不苍老,遥想十几年前,他以青春之年,惊世之才,就此自闭青竹山,只为江湖顾守这九名囚徒。十几年光阴似水,天下不知有琵公子,不知深山碧水中的精妙机关、绝世剑招,不知有人为江湖之义,可将一生轻掷之。
赴汤蹈火易。
而苦守很难。
李莲花望着琵公子离去的背影,目中充满敬意。

•停、停、停。”李莲花连连摇头,“我不是李神医,你可以叫我‘李兄’、‘李大哥’、‘李贤弟’、‘兄台’、‘这位朋友’,或者客气点叫‘足下’、‘阁下’、‘先生’,或者不客气点叫‘李仔’、‘阿李’、‘阿莲’、‘阿花’都可以,只万万不要叫我神医。”
    

•方多病嗤之以鼻:“是是是,您老武功盖世,那本公子就是天下第一,我要是信你,我就是一头白痴的死瘟猪!”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既然是死瘟猪,哪里还会白痴……不是早就死了么……”
方多病大怒:“李莲花!”

•李莲花的视线回落到方多病身上,微微一笑,笑意淡泊也平静:“人都是要死的……”

•白影飘拂,烦躁的空气中掠过一阵清淡的凉风。方多病蓦然回首,只见背后一人卓然而立,白衣如雪,轻纱罩面,那衣裳如冰如玉,鞋子上绣纹淡雅,非但人卓然就连衣袂穿着一样卓然出尘。方多病一时呆住,半响方想到:原来白日真的会见鬼……

•白衣人站住不动,持剑之手稳定至极,那长剑泫如秋水,泠泠映着方多病的左眉,居然便一直映着他的左眉,如此长的时间,剑刃不动不移,半分不差!这究竟是怎么样的剑上功力!

•李莲花连连点头,欣然道:“如今‘新四顾门’如日中天,李相夷若是死而复生,自是好极,必定普天同庆、日月生辉、人间万福、四海太平。”

•李莲花“啊”了一声,歉然看着他:“那是什么?”白千里看了那包裹一眼,怒色突然淡去:“一柄剑。”李莲花问道:“可是‘少师’?”
白千里一怔:“不错。”李莲花温和地看着那包裹,过了片刻,微微一笑。白千里奇道:“你认得‘少师’?”
李莲花道:“认得。”
白千里道:“此剑是李相夷当年的贴身佩剑,李相夷身带双剑,一刚一柔,刚者‘少师’,柔者‘吻颈’,双剑随李相夷一起坠海。数年之前,有人在东海捕鱼,偶得‘少师’,此后此剑被辗转贩卖,一直到我这里,已过了四十三手。”他淡淡地道,“名剑的宿命啊……”

•只见李莲花取过那黄缎包裹,略略一晃,柔软的黄缎滑落手背,露出黄缎中一柄剑来。那是柄灰黑色的长剑,偏又在灰黑之中泠泠透出一股浓郁的青碧来,剑质如井壁般幽暗而明润,黄缎飘落,扑面便见了清寒之气。李莲花隔着黄缎握着这剑的柄,虽然并未看见,但他知道这剑柄上雕着睚眦,睚眦之口可穿剑穗,十五年前,为博乔婉娩一笑,李相夷曾在剑柄上系了条长达丈许的红绸,在扬州“江山笑”青楼屋顶上练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当年……扬州城中万人空巷,受踩踏者多少,只为争睹那红绸一剑。他也记得最后这柄剑斩碎了笛飞声船上的桅杆,绞入船头的锁甲链中,船倾之时,甲板崩裂,失却主人的剑倒弹而出,沉入茫茫大海……
突然间,胸口窒息如死,握剑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他想起展云飞说过“有些人弃剑如遗,有些人终身不负,人的信念,总是有所不同。”不错,人之信念,终是有所不同。李莲花此生有负许多,但最对不起的,便是这一柄少师剑。

•铮”的一声脆响,李莲花拔剑而出,满室幽光,映目生寒。只见剑身光润无暇,直可倒映人影。
白千里略觉诧异,其实少师剑并不易拔,这剑坠落东海的时候剑鞘落在沉船上,长剑沉入泥沙之中,庆幸的是此剑材质不凡,海中贝类并不附着其上,保存了最初的机簧。
少师剑剑身极光润,剑鞘扣剑的机簧特别紧涩,腕力若是不足,十有八九拔不出来。他买剑也有年余,能拔得出此剑的人只有十之二三,连他自己也鲜少拔出,李莲花看起来不像腕力雄浑之人,却也能一拔而出:“李莲花以医术闻名,不想腕力不差,或是对剑也颇有心得?”

•邵小五的袖子扇得越发用力:“呸呸呸!少师剑在李相夷手里无坚不摧,怎么不是利器了?”李莲花正色道:“少师剑坚韧无双,用以砍、打、拍、摔无往而不利,但用它来划白纸只怕连半张都划不破……如果清凉雨只是想求一柄利器,恐怕要失望了。”

•吉祥纹莲花楼之内,那一向啥也不搁,连喝酒都要把酒杯子从桌子底下摸出来的木桌之上,现在放着块比黄金还耀眼的软缎,软缎上垫着个绣着杂色四季花的软垫,软垫上放着个黑檀木嵌紫金丝镂花座儿,整得像个贡祖先的排位——这檀木座儿上恭恭敬敬地放着一柄剑。
玄铁色透着青碧,一股子井壁似的清冷光润,正是“相夷神剑”李相夷、李大侠、李嫡仙、李门主曾经的那柄爱剑——少师剑。李莲花摸着下巴看着那柄被方多病搞得像个祖先牌位的剑:“我说我施展一招惊世骇俗、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空前绝后的剑招打败了封磬,白千里对我敬佩得五体投地,双手奉上次剑,你也不信;我说封磬看我是用剑奇才突然欣赏我的根骨,亲自将次剑送我,你也不信……那么……”他喃喃地道,“那就封磬……那个……有隐疾在身,动手之前突然暴毙身亡……你看如何?”

•李莲花还没说完,方多病倒是很潇洒,当真拍拍袖子,施施然从窗口走了。李莲花望着他潇洒的背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我当真的时候,你又不信,我胡扯地时候,你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李莲花站了起来,本来是想把那柄剑从那牌位上拿下来,转念又想取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叹了口气之后,终还是留在了那牌位上。
这许多年后,也许少师剑的宿命,就只是留在芸芸众生为它所立的牌位上凭吊罢了。持剑的人,毕竟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李莲花吃完了那条鱼,很是遗憾地咂咂嘴,他不太喜欢猪肉,方多病却喜欢。

•李莲花猛地坐起,一时间只想自幼父母双亡叔伯离散老婆改嫁,究竟是谁竟可来探监?真是奇之大矣……对面牢房的几位死囚纷纷爬了起来,十分羡慕地看着他,他也十分好奇地看着外边。

•杨昀春为之语塞,呆了一呆。李莲花小心地将他的筷子拨到一边,夹了条他心爱的小笋起来,心情越发愉快。

•浮上水面,外边星月交辉,悄无声息。
李莲花那件中衣已经烧了,爬上岸来光裸着上身,方才在密室里光线黯淡杨昀春也没留心,此时月光之下,只见李莲花身上肤色白皙,却有不少伤痕。
杨昀春本来不欲多看,却是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又看了第二眼。
李莲花见他对着自己看个不停,吓得抱起外衣,急急忙忙要套在身上。
杨昀春一把抓住他的手:“且慢!”
李莲花被他看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做什么?”
杨昀春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喃喃地道:“好招……此招之下,你……你却为何未死……”
李莲花手忙脚乱地系好衣带,东张西望了一阵确定全身上下再无半点伤痕可让杨昀春看见,方才松了口气。

•真像。”衡徵突然喃喃地道。
“真像?”李莲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觑,只听衡徵缓缓地道,“十三年前,朕在宫中饮酒,见有仙人夜出屋檐,亦饮酒于屋檐之上。当夜月色如钩,朕宫中有一本罕见的异种昙花足足开了三十三朵,朵朵比碗犹大,雪蕊玉腮,幽香四溢,那仙人以花下酒,坐等三十三朵开尽,携剑而去。”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朕印象颇深,提酒而来,兴尽而去,即使是朕也不禁心向往之……”
“仙人?”方多病古怪地看了李莲花一眼,这家伙如果是仙人,本公子岂非是仙外之仙?却听衡徵又道:“但细看之下,你又不是。”

•一声急剧而连续的颤鸣声起,刘可和一刀向前,陡然变色——只见李莲花剑刃一斩,如行云流水,竟似那书写山水一笔长河的名匠一般一剑蜿蜒横斩,刹那之间一剑连斩十星!那十把四象青蝇刀分射十处,高低不一,强弱不同,李莲花剑出在手,怎可能一剑斩十星?这剑鸣之声就如他连斩十星之前毫无间隙一般——刘可和心下骇然——这只有一种可能!
他这一剑,斩第二星的剑速比第一星快上一点,斩第三星的时候又比第二星快上一点,一剑之间越来越快,当他斩落第十星的时候剑速已不知究竟是多快——方能令那十声撞击听来宛如一声长音,这种快快在瞬息之间,既不见于眉目也不现于手足。
一剑长书,过如浮云。

•突然“啸”的一声锐响,刘府之内一道刀光暴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袭杨昀春!方多病一个“你”字尚未说完,眼中见刀光袭来,心中尚未反应过来,只见身侧一亮,如青天白日却跌下一轮明月,一道剑光掠过,刹那过了一场狂沙大漠的雪。
当”的一声微响。杀伐之气并不太浓,天空为之一黯,四处似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充斥冰针的雨,那沾肤便锐然一痛的刀意与剑气针针仿若有形,直能刺入人心肺骨髓,彻骨生凉。
方多病说到那个“你”字之后便再说不出半个字来。杨昀春一剑撩在刘可和颈上,此后刘可和不再挣扎,杨昀春也纹丝不动。
头顶那碎针沙雪般的一刀一剑,那沾衣落发的锐然。
衣袂涤荡之间,虽痛……却快意。
持刀的是一位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半点肌肤不露,站在屋上那微飘的长发也能见妩媚之姿。
持剑的是李莲花。万籁俱静,过的虽是片刻,却如千年万年。
“咯咯……”那红衣女子预谋甚久,一刀落空,居然并不生气,蒙着面纱依稀是对李莲花娇笑,转身飘然而去。
方多病呆呆地看着李莲花。
李莲花垂下剑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杨昀春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出奇的明亮:“好剑!”李莲花苦笑,方多病仍是呆呆,仿佛眼前这人他全然不认识了,李莲花叹了口气,向他看了一眼,喃喃地道:“我说那柄少师是我施展一招惊世骇俗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空前绝后的剑招打败封磬,白千里对我敬佩得五体投地,双手奉上……你却不信。”
方多病的眼珠终于见了些生气,微微动了一下:“你……你……”
李莲花长剑拄地:“咳咳……”他似是吐了口血,随手扯下脸上的汗巾擦拭。

•“咕噜咕噜……”
阿泰镇后山的一处竹林之中,有一座木质沧桑,雕刻细腻的木楼。那楼身上刻满莲花图案,线条柔和流畅,芙蕖摇曳,姿态宛然,若非其中有几块木板显而易见乃是补上的,此楼堪称木雕之中的精品杰作。
此时这精品杰作的大门口放着三块石头,石头中间堆满折断拍裂的木柴,弄了个临时的小灶。柴火上搁着个粗陶药罐,药罐里放了不少药,正在微火之上作响,似乎已经熬了有一会儿了。
石头之下仍生长着青草,可见这药灶刚刚做成,柴火也点燃不太久。粗陶的药罐十成新,依稀是刚刚买来,不见陈药的残渣反倒有种清新干净的光亮,药罐里头也不知熬的什么东西,山药不像山药、地瓜不像地瓜的在罐里滚着。
熬药的人用青竹竹条和竹叶编了张软床,就吊在两颗粗壮的青竹中间,脸上盖着本书睡得正香。药罐里微微翻滚的药汤,飘散的苦药香气,随柴火晃动的暖意,以及竹林中飒然而过的微风……

•从竹床上起来的人一身灰袍,袖角上做了补丁的地方也微微有了破损,但依然洗得很干净,晒得松软,不见什么褶皱,若非脸色白中透黄,若是他眉间多几分挺秀之气,这人勉强也算得上八分的翩翩佳公子。可惜此人浑身软骨,既昏且庸,连走路都有三分摸不着东南西北,显是睡得太多。

•以如今的眼睛,看书是不大成了,但还可以看山水。李莲花以左手轻轻揉着右手的五指,自刘府那一剑之后,除了眼前这团挥不去的黑影之外,一向灵活的右手偶尔无力,有时连筷子都提不起来。如今方是五月,到了八月,不知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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